未央歌

謝謝你，記得沒有忘記。

＊

　　『我不記得了……』
　　『你是……』
　　『你會愛我嗎？』
　　『我說過了，不會變。』

＊＊

　　其實你不覺得自己活著。
　　無父無母無名無姓。
　　當你開始有記憶的時候，你只記得你在一間孤兒院裡，裡面有許多跟你一樣找不到家的孩子。年紀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甚至還有嬰兒。

　　他們喊你什麼你從來都不在意，因為幾乎沒有人與你交談過。
　　在你17歲即將滿18歲的那一年，你難得主動開口，要求想要離開，因為成年在即，所以院方沒有阻止你。於是你拿了你打工賺來的，有你全部存款的存摺，離開你待了17年多的地方。

　　離開的原因你也不知道，你只是隱約地覺得，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應該有個在等你回去的家。

　　──快找到、快找到他……
　　──不要忘記啊，我們約好了……

　　你不斷地聽到這樣的聲音，來自你的心裡你的腦海裡。
　　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你，是那樣的著急慌張還有更多的難過。
　　你感到不知所措，有著伸手卻無法觸碰到的遙遠距離將那個聲音阻隔卻又像在你耳邊低語。不斷縈繞在你的腦海裡，彷彿你與那個聲音有著相同的願望相同的悲傷。

　　你的回憶裡有著你沒見過的身影。
　　他占據了你所有的記憶。

＊＊＊

　　『可是我不是他……』
　　『那不會有任何改變。』
　　『你會愛我嗎？會愛”我”嗎？』
　　『我不會再愛上別人。』

　　你牽起了他的手，掌心有著你熟悉的溫度，儘管對方仍是一臉茫然。

　　你沒有辦法將褚冥漾套在他身上，但是他無意間露出的表情，卻又再再顯示著，他是你等待了千百年的人。
　　一舉一動，一個微笑一個皺眉一個思索的表情，他是褚冥漾，卻又不是他。
　　但同樣牽扯著你所有的情緒。
　　是為了你不惜忘記自己也要記得你的褚冥漾。

　　一個月過去了，你牽了他手摟了他的腰吻了他的唇。而他從一開始的錯愕無助漸漸變成了接受與回應。
　　你那傻傻笨笨單純的小學弟，就算轉生，也仍是那樣的天真。你難得勾起了笑，然後發現他就跟以往一樣，瞬間通紅了臉龐。

　　──冰炎，那不是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亞，颯彌亞。
　　──我記得的喔。
　　──因為那是我惟一記得的名字。

　　你抱著他，聽著他在耳邊輕輕地對你說，說出了你曾是禁忌的名字，帶著些微的哭腔，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痛苦。
　　像是哭著對於你的數不清的虧欠，但有時候更像是只為了宣洩一股沒來由的悲傷。那個為你而哭的是過去的褚冥漾，現在的褚冥漾仍是哭著找不到該回去的家，儘管你抱著他。

　　因為他曾經說過，即使轉生，他仍要當褚冥漾，所以你會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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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多愛他呢？對於褚冥漾？』
　　『很多很多。』
　　『那我呢？』
　　『我會很愛你。』

　　離開孤兒院之後的你，沒有目的與方向，搭著車，由南往北。最後停在一個小小的城市。城市裡，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卻讓你有種返鄉的錯覺，空氣中瀰漫著懷念。於是你走過了小公園，看見一群孩子在玩著大象形狀的溜滑梯又將目光移到了旁邊賣著小首飾的攤販。
　　走著走著，你竟走到了一個雜草叢生的郊區，四周圍繞著禁止進入的黃色布條。
　　熟悉地像是有人在指引著你一樣，你翻過了圍牆發現這裡是一個月台，然後看見了他的背影。

　　幾乎是在他轉過頭的同一時間，你便沒來由地想哭，明明不認識他，卻又好熟悉好熟悉、好悲傷好悲傷。
　　從心的最深處記憶的最底層源源不絕湧上來的哀慟，那樣深刻的情緒幾乎讓你崩潰，撕心拉肺的糾結奪去了你的思考與呼息。

　　──他是誰他是誰……
　　──是他是他是他……
　　──停下來、別說了……
　　──我們已經說好了……

　　月台上，他問著你的過去而你一無所知，然後伸出了他的手要你牽上。
　　他說，你是褚冥漾，是褚。然後將握著你的手，更加緊緊握住。
　　於是你貪心地攫取那一抹不屬於你的溫度，你愛他，但他愛的是褚冥漾，儘管你也是他。
　　你總是不停地夢見褚冥漾與他的過去，用著褚冥漾的眼光，你才知道，原來他會笑的那麼溫柔，可是，他給的人是褚冥漾，不是你。

　　──吶、我愛上你了，颯彌亞……
　　──那你呢？你願意愛我跟愛褚冥漾一樣多嗎？

　　你與夢裡的人有著相同的黑髮黑瞳，但是你不是他，你們都知道，不管你有多想騙自己催眠自己說你就是褚冥漾。
　　你對於自己毫無印象，你的生命是見到他之後才開始出現色彩，所以你聽著很多關於他說的，那些褚冥漾的、你的事情。
　　他說，你只是忘記了，所以他要幫你想起來。
　　於是你笑了，跟褚冥漾一樣。

　　你看著自己的掌心與手腕，你知道夢裡的褚冥漾有著一個黑色的手環與藍色的掌心雷。那是冰炎給了褚冥漾的東西。

　　──快想起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同一個人
　　──你忘記了嗎？最開始的時候，說好的……說好的……

　　你聽見有人唱著一首歌，很溫柔很溫柔。
　　那是你幾乎遺忘掉的夢境，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水色的夢境裡面你照鏡一般看著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容顏，伸出手你碰觸到了水面進而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震盪著你的倒影。

　　那首歌仍然唱著，輕輕地哼著，像是水也像是風，輕柔細微，卻比火焰更加熾人。
　　其實你一直都記得、一直都記得。但是你卻忘了，因為將最重要的記憶埋藏的太深，深的幾乎連心也一起埋葬，所以你忘記了。
　　淚水暈開了水霧般朦朧的夢境，你才終於想起你最後說了什麼話。

　　──吶、學長……幫我記得我……
　　──記得我愛你、記得……褚冥漾。

　　夢醒了，你在自己設下的迷宮裡面走了好久好久，因為太愛他，寧願忘記自己也要記得他，所以妖師的能力為了你的心願下了最後的言靈。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請讓徘徊者找回他的歸途……』

　　顫抖著唇輕輕唱起了你遺忘的咒語，你看見了是誰用著那樣溫柔的表情在夢裡唱著那段歌謠。
是冰炎送給你的，第一個禮物。

＊＊＊＊＊

　　『如果亞、你沒有找到我的話……』
　　『我會找到你。』
　　『我是說假設啊……』
　　『沒有假設，你的腦子不要經過那麼久還是笨蛋一個好不好。』

　　你抱著他，在你的懷裡，聽著他規律地呼息。
　　那一天，他睡了很久很久，像是永遠醒不過來了，你緊握著他的手，房內很安靜，靜的你聽得見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夢囈。
　　他在夢裡不斷囈語著你們的過去，關於你、關於他、關於你們之間的很多很多事情。你知道他沒有忘記，只是想不起來，所以你耐心地等著他。
　　緊閉的眼溢出了淚，掙扎在黑色的夢境中無法脫身，你知道他夢見了太多關於你們之間，能夠追溯到千年以前的痛。儘管已經不再是妖師，儘管他這次是個普通人。
　　緊握的手鬆開了，他睜開了眼，另一隻手出現了你熟悉的黑色手環，你聽見他輕輕地唱起了啟動幻武兵器的咒語。

　　你送給他的，王族兵器。

　　「學長、亞……」哽咽地呼喊出你的名，有著太過深刻的與悲傷交織在一起的感情。
　　「我等到你了……」你擁抱著他，讓他靠在你的肩上，感覺到他的顫抖與啜泣。
　　「我、我回來了……亞……」
　　「謝謝……謝謝你找到了我……」緊緊的抱住你，不肯鬆手的力道。

　　你說，你等他等了千百年走過了太多的歲月。為了每一次每一次的相見與相戀，所以你不會後悔。
他笑了，一如你記憶中笑的那樣溫暖。

　　──亞、這一次，我會陪你，所以你不會孤單了……
　　──說好了，就算我不是妖師了……
　　──我們，說好了喔。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