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盡頭
  
  *
  
  吳邪在他年輕時後總是會想著,他的這一輩子,到底未來會怎麼過?會會結婚生子?會不會有什麼發財的機會?然後他還會順便想一想,到底他活到現在到底算不算值得。
  撐過了折騰人的高考,高中畢業。接著大學時主修了建築,然後畢業。後來就掌管了自家三叔的骨董店。悠哉遊哉地翹起二郎腿當他的小老闆。就這樣一天過著一天,平淡卻也,無聊。
  
  對他這種才二十出頭的人來說,年輕氣盛就是本錢,而他正值可以揮霍這種本錢的年紀。但儘管他對於這種乏味的日子感到無聊透頂,他仍然只能天天乖乖準時上工,開著他的小金杯,走到鋪子裡,對著架上那些不知道擺了多久也無人問津的骨董發呆,或者是偶爾拿那鋪子裡的小夥計撤撤氣。
  日曆不知道撕了有幾本,他只覺得日子彷彿一天比一天還要沉悶。
  
  安逸舒適的日子過久了不免就想給這乏透的時間做點消遣,吳邪想著。到了最後還是拿起了手邊自家爺爺曾在好幾十年前寫過的筆記,一頁一頁地翻著看著。
  也是在當時,他腦子裡總會兜轉著不定哪天真的可以跟爺爺一樣去古墓挖寶探險的想法。
  
  之後有段時間,鋪子逐漸有點起色了,他也將這事給擱著了沒再想起。
  直到後來,他三叔捎給了他電話,要他到他的店裡拿東西。
  
  
  
  在那之後,又過了好幾年,吳邪總在想,要是自作孽這本領可以成為什麼比賽的話,那他拿金牌可真是當真無愧。
  人嘛、真的不要太過於鐵齒,才剛大學畢業的小兔崽子跟別人去爭什麼名利、去跟人家淌什麼混水,去跟一堆久經世故的人打什麼交道,自以為刺激驚險,自以為可以一肩扛下所有可能會發生的問題,自以為碰到任何問題他都可以像個英雄一樣迎刃而解。
  他這人,說好聽點就是單純,說難聽點就是犯賤。那總天真到無可救藥的想法就跟他的名字一樣總讓他氣惱。
  
  好好待在他的小舖子裡閒著無聊也就無聊罷了,就算真的閒到長了黴,好歹他至少還可以像一般人家一樣,說不準還能娶個媳婦兒,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可他偏跟去倒什麼斗,傻頭愣腦地去闖進根本與他無關的漩渦裡,還總是衝著與他不相干的事件,硬要把每件事情搞得水落石出,最後徒惹得一身腥。
  
  所幸,沒缺條胳膊也沒斷了腿,就是平白無故地把自己給送了出去,不求回報也不要補償,他要的就是那樣的簡單,要那個悶死人不償命的瓶子能衝著自己笑一個,或是肯把一些過去透漏給他讓他知道也好。
  這條路走進來就無法回頭也出不去了,但是至少讓他能夠陪著悶油瓶一起走,至少他要悶油瓶知道,吳邪會陪著他。
  
  笨得講出去會笑死一堆人大牙的話他吳邪就這樣告訴了張起靈。
  
  『至少我會記得你。』
  張起靈,吳邪的回憶裡,不會沒有你,不能沒有你。
  
  操他娘的張起靈要不是命中帶煞就是老子上輩子一定跟張起靈相剋。
  這是吳邪他曾經成天掛在嘴邊罵著的話語。
  
  
  
  後來後來,又過了好多年。
  直到那些在斗裡生死交關的日子他已經漸漸忘記了。
  
  應該說,不是忘了。
  只是他卻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記得。
  過去了,都過去啦。
  
  就算真的那麼剛巧,讓他看到那把鎖在玻璃櫃裡的黑刀,他也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之後便會給自己泡一壺茶,然後走去店門口,坐在那張也陪伴了他很多年的椅子上,靜靜地抬起頭。
  或許是看著那藍得透徹的天空偶爾被飛機雲拉出了一條長長的、白色的弧線,也或許就只是單純地看著天花板上,儘管重新漆過,卻仍是刻著斑駁的紋路。
  
  王盟曾經問過他,這天空還是天花板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而吳邪只是淡淡地睨了王盟一眼,就看著那個小夥計又灰溜溜地摸著鼻子拿著掃把跑去掃地了。
  有什麼好看的?
  很久以前他好像也這樣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過那個成天仰著頭的人。
  那個人也沒有回答他。
  只是把牽著他的手握緊了一下。
  
  這幾年來,他也像是漸漸懂了。
  成天看著這空曠的藍天白雲或是一成不變的天花板,比起去猜透那深不可測的人心,的確是有趣得多。
  
  只是他也沒有機會再見到那個曾經握緊他的手的人了。
  
  
  
  偶然落在他手臂上的水滴有點冰涼,驚得他的身軀猛然地一震,同時間,身後那扇玻璃門被拉開的聲音突兀地擾亂這傍晚時分的寧靜。
  
  「先生,外頭涼啦,進來休息好不好?」穿著白色衣服的看護踏過了保養得良好的翠綠草坪,帶起了濕潤的草香,輕輕地問著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轉頭靜靜看著人,像是有點懊惱對方打斷了他的思緒。
  
  「先生又再想什麼啦?」看護對著他略顯責備的眼神倒是不以為意,很有經驗地先扶起了他,便往屋內走去。
  
  這幾年下來,病房裡的這位先生總是這樣。
  沉默寡言,很多很多的時後都是自己一個人仰頭望著天,問他什麼,頂多就是用點頭或搖頭來做為回答。
  
  好像誰曾經說過,說這位先生他失憶了。
  什麼都不記得,甚至他一度連自己的姓名都曾經忘記過,療養院裡的看護會知道他叫吳邪,還是因為一次偶然間,她聽到了他在睡覺時,低聲的夢囈。
  
  「先生又拿著筆記本了呢。」扶著吳邪走進屋內,讓他坐在床上,看護注意到了吳邪一直拿著的一本筆記本。
  那幾乎可以算是僅有的私人物品。
  筆記本是一般厚薄,卻滿滿地寫上了字。
  
  「裡面寫的,都是誰呢?」好奇地問著,她總是看著吳邪拿出筆記本,煞有其事的盯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
  筆記本裡略顯細長的文字,是吳邪慣用的字型。
  
  「……」
  「嗯?你說什麼?」她看著吳邪的唇角些微地開闔著,卻沒有清楚聽見他所說的話。
  「   。」
  「張起靈?他是你的誰嗎??」這次聽見那細如蚊蚋的話語了,像是有點開心吳邪肯開口說話一樣,看護順著他的話語問下去。
  「……我、該認識他……嗎?」乾燥的嘴唇輕輕動著,吐出了有點沙啞的聲音。
  他的手指輕輕地拂過筆記本上,熟悉的字跡。不帶著感情地。他的雙眼緊盯著那被寫滿的名,帶著空洞與更多茫然,似乎渴望從熟悉的字裡行間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先生,你都忘記了怎麼反過來問我呢?」聳了聳肩,看護不予置評,只是轉身替他倒了一杯水。
  
  吳邪沉默了。
  
  將玻璃杯裡半滿的溫水放在吳邪隨手可得的桌上,看護只是叮嚀了一句有事情可以按下床邊的鈴叫人之後,又走出了房門。
  
  她照顧吳邪也已有兩、三年的時間。
  她看得出來,坐在床緣的那個孤獨而寂寞的背影,曾經歷過了太多的滄桑,或許也嚐到了太多的絕望。
  
  而多年來的工作經驗告訴她,這類型的人,往往都是被困在過去的記憶裡,儘管他們的身體活在現在這個時代,但是他們只記得過去的事情,就算記憶裡充斥著痛苦與悲傷,但是卻珍貴地捨不得忘記。
  他心甘情願地矇起眼,在過去龐大而雜亂的回憶裡盲目地摸索著未來與出口,然後任憑自己越陷越深。
  
  看護離開後,房間剩下吳邪一人。
  他沒有仰著頭去看那蒼白色的天花板,也沒有蜷曲起身體將自己的頭埋在膝蓋之間,他只是一個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上那本筆記本。
  
  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
  
  他默唸著佔滿著筆記本頁面陌生的名。
  乾裂的嘴唇因為拉扯而溢出了點點血絲,落下了幾滴到筆記本上,和著墨色的筆跡,暈染出黑紅的斑點,他也沒有理會。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樣子的對誰喊過。
  
  就這樣唸著、唸著。
  嘴裡唸著,心裡念著。
  可他卻也想不起來更多關於這個人的事情了。
  
  直到最後最後,他的眼彷彿也被那刺眼的黑紅給佔據了視覺,直到他再也看不清筆記本上的字,微微顫抖著的手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筆,筆下細長的字跡就跟本子裡的如出一轍。
  
  
  
  他走了。
  走的自然安詳無牽無掛。
  
  療養院裡有著布置簡單的靈堂,桌上就放著幾束白花,簇擁著那黑白的相片。
  他沒有什麼家人,就只有一個從前店鋪裡的小夥計過來為他拈了一柱香。
  
  直到最後最後,吳邪的骨灰要被送去安置在靈骨塔裡時,有個人走了過來。
  從看護的手裡接走了骨灰罈,理所當然的、小心翼翼的,用雙手虔誠地捧著,像是寶貝著什麼東西一樣。
  那表情淡然,被瀏海覆蓋住的眼睛裡曾經沉澱了太多不為人知的風霜,他就這樣旁若無人似地,走出了靈堂。
  
  誰都不會知道,曾經有個人,天天都會走到吳邪靠窗的房間外,靜靜地看著房內、然後靜靜地看著吳邪腳步闌珊,走到庭院裡曬著陽光。
  
  那個人記得,睡夢裡的吳邪,曾經喃喃念著一句話。
  
  張起靈,吳邪的回憶裡,已經沒有你。
  
  
  誰都不會知道,那一晚,吳邪在最後,曾經顫抖著手拿起筆,在筆記本的最後,寫下了什麼句子。
  
  那個人記得,吳邪是笑著的。而他的手拿起了吳邪到最後仍一直緊緊抱在胸前的筆記本。
  
  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張起靈悶油瓶吳邪。
  
  張起靈,吳邪的回憶裡,幸好沒有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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