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融成了水,小小的水珠自初春的新芽中落下,滴在了土壤裡,彷彿蜿蜒成了血液,浸透凍結了整個冬季的大地,奔流至腳步所能踏及的盡頭。

第一朵櫻花綻放於枯枝之中,粉色的花蕊取代了冰冷的雪色,被風吹上了天際之後散開了漫天的花雨,柔軟的綠意覆蓋上荒蕪的雪原,有新芽開始抽長。

第一場雨季落在深綠色的山林,澆去了烈陽灼熱的溫度後緩緩自山巔順流而下,延著葉片的脈絡,敲打在土地而又濺起的小水花折射出雨後陽光的虹彩。

第一抹楓紅出現在夏日的最後一縷熱風中,殘留的綠意在飛旋落地的那一刻漸漸染上了枯黃,麥浪乾燥的氣息傳到鼻尖時已能嗅到絲絲冬雪寒涼的溫度。

有人揮了揮手,往虛無的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於是眨眼之間那些四季更迭的景色變成了手中的流沙,收集一般地被珍而重之地放進了玻璃瓶裡,搖晃瓶身時發出的沙沙聲響,似乎能聽見有誰的笑語也一同迴蕩在腦海中。

水鏡之後映出來的是一個與他相同的人影,層層泛開的波紋裡,與他相仿的聲音透過了水面傳了出來,有些模糊。

『你付出的代價讓你來到了這裡,然後,你想做什麼?』

『我想要導正時間,儘管未來無法更動,但過去卻能修改。』

『逆流時間,竄改歷史,儘管你付出的代價龐大地可以支付這樣的交易,但值得嗎?』

『與值不值得無關,只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我才不會後悔。』

分不清是誰勾起了嘴角的笑意,那一個存著許多風景與記憶的沙漏被翻轉過來,七彩的細沙從玻璃瓶中緩緩落下,在那個玻璃沙漏中,所有畫面被無限大放大後揉成了一團模糊的色彩,而他的時間開始倒流。

於是水滴從世界的盡頭被拉回,穿破了漸凍的土壤,沾附於未綻花蕊的枯枝上,雨季來不及到來便先吹起了秋風,最後寒風颳過,成了冬天的第一片雪花。

 

 

──褚,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話?

──學長,你說過的話太多了……光講這個你是要我怎麼猜?

──嘖。

──學長,你跟我說過最多的話大概就是罵我腦殘了吧……噢痛!

──平常罵你腦殘真的不是罵假的。

 

一縷涼風拂起了他額前的髮絲。

在睜開眼睛之前,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這一方土地上,青草的氣息中夾雜著濕潤的味道,像是站在湖畔一樣,偶爾還感覺到幾滴水珠拂上面頰。

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又緩緩吐出,連帶著一直緊握的拳頭也放鬆了下來。

然後褚冥漾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被緊緊握在掌心裡的東西是一小塊黑色的碎片,像是石頭一般無機質的物體,卻似乎有著起伏規律的呼息。

「辛苦你了。」褚冥漾勾起了嘴角,指尖摩娑著石頭粗糙的表面,體會那刺入掌心的冰涼,然後將含有力量的石頭放入了手環中。

憑著腦海中的畫面,他往前走了幾步,順著空氣中的水氣而去,在繞過幾叢灌木叢後,便來到了他的第一個目的地。

入眼的是一片廣袤的湖泊,褚冥漾站在岸邊,身後是看不到盡頭的樹林,視線往四周延伸過去,在湖面蒸騰而起的霧氣中,隱約看到的是連綿起伏的山峰稜線。

恰逢春季,萬物才正要生長,枝上的樹葉並不茂密,大多都還透著一股嫩綠顏色,清新的景色讓褚冥漾不自覺地便鬆下了神經。

隨手佈下了隱藏自己氣息的陣法後,無所謂沾到衣袍上的泥土與草屑,他直接就在地上坐了下來。

「出來吧。」

而幾乎是在話語剛說出口的瞬間,褚冥漾的身後就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這樣微小的動靜,若放在不久之前他定然是無法查覺,只是……

褚冥漾低下頭摸了摸手腕上的黑色手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直到身後的氣息逐漸靠近,他才坐直了背脊。

「你知道我一直跟著你。」連臉龐都被斗篷遮住的青年踏著無聲的腳步,走到了褚冥漾的背後。

「不如說,如果你不跟著我的話,我才覺得奇怪吧。」褚冥漾的手撐著下巴,眼光越過了湖泊看往更遠的地方,「不過還是有點意外你能跟到這個地方。」

「畢竟是一千年前,沒想到除了空間之外,重柳族還有跳躍時間的能力。」

最後他轉過了頭,「我與時間交際之處有過交易,在我達成我的目的之前,我擁有在千年前這段時間裡絕對的掌控權。」對著重柳族笑了笑,「你打不過我的。」

平靜的湖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將蔚藍的天空都映在其中,也把岸邊的兩人一起投影進去,粼粼波紋連帶著將人影也晃動了起來。

褚冥漾把手探入了前方的湖泊裡,張開了手掌讓湖水從指縫中流淌而過,湖水還帶著一絲冬季殘留的冰涼,他像是突然對這種奇異的觸覺產生了興趣,手掌開開闔闔地,彷彿想從這湖水之間捕捉到什麼東西。

從西之丘開始蔓延的戰役已經停止在精靈與各大種族的聯軍之下,鬼族退回獄界之後,光明種族重新執掌起世界的秩序與規則,所有的一切都顯得燦爛而生機蓬勃,關於死亡與流離的悲哀漸漸隱沒在吟遊精靈的詩歌之後,慘烈的戰事隨著逝去的人被收殮入棺,只剩下對於未來的期待和希冀。

而在戰役中,惡名昭彰的妖師一族自現任首領死亡後,便再也沒有聽見其餘人的消息。

褚冥漾記得在黑史中,在凡斯的記憶中,曾經見過的畫面。

那時的天空彷彿被墨色暈染,透不進一點陽光,落下的雨是鮮血一般的紅色,風吹過來時只聞得到鐵鏽與硝煙的刺鼻氣味,濃烈地讓只是僅僅是個旁觀者的褚冥漾都隱隱作噁。

然後回憶裡的畫面瞬間退去,當褚冥漾回過神時,眼前依然是一片澄澈地像是倒映出整片蔚藍天空的湖泊。

「我並沒有打算攻擊你。」依舊是站在褚冥漾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沒有靠前,「但監視你本就是我的任務。」

「這應該不算違反規則吧?」將手從水裡抽出,那一瞬間湛藍的水面似乎泛起了一層薄薄的光,不過眨眼又消失在風霧之中。

而青年只是面無表情地對上褚冥漾的眼睛,「妖師一族與時間交際處所訂下的契約不在重柳族的規範之中,但終究是干涉了時間。」

聳了聳肩,重柳族所提到的這些額外的東西顯然不在褚冥漾的考慮範圍之內,「你們的規則我也不懂,我也不管你怎麼有辦法跟到這個地方,只要我要做的事情你別妨礙就好。」

「你要做什麼?」

「嗯……」回過了頭,背對著重柳族,褚冥漾抿起了嘴唇看起來有些猶豫,最後才又開口,「到時你就知道了。」

見對方沒有要移動或者逃跑的跡象,重柳族本來也不是個善與他人交談的個性,於是短暫的沉默後,湖面上倒映出的人影便又只剩下了一個。

「這樣好嗎?」

龍神精靈的聲音直接傳入了褚冥漾的腦袋中。

「沒什麼好不好的,反正他也沒辦法妨礙到我。」

「我是問您,這樣好嗎?」米納斯的語調加重了一些,「您所決定的事情……」

「米納斯。」打斷了米納斯的話語,「我知道了。」

聽見褚冥漾的回答之後,幻武精靈也不再開口,周遭剩下的便只剩下了湖水拍打岸邊,以及風聲吹過耳邊的聲音。

「……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知道的。」將頭埋進了膝蓋間,褚冥漾的話語很輕,甚至輕到他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開口。

 

很早以前,學院內的星象老師曾經對他做了一個預言,預言他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旅行,孤身一人的,前往這個世界的更多未知之地。

那時的褚冥漾還有些不置可否,他的能力還太弱,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也太陌生,也還對身旁的人抱持著濃濃的依賴,儘管不久之後他便踏上了護送冰炎的遠征之路,也靠著自己的力量將蔓延的陰影之力重新歸整,他依舊還無法成為強大到可以保護其他人的存在。

只是現在,那顆預言著他的旅行的銀幣靜靜躺在他的隨身行李中,與他一起從千年後,來到了千年之前。

褚冥漾想,緣份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

從一開始填選志願時陰錯陽差填入了一間不存在的學院、突然就進入了一個顛覆他所有既定認知的世界、突然認識了一堆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的人。

他也曾經懵懂無措,會在任務與戰役之中因為看到血腥而不安退縮,甚至興起了逃避與躲閃,想要眼不見為淨的念頭。

然而就在這麼一堆突然之中,所有的事情也漸漸變得水到渠成。

比如他學會了力量的引導、學會了世界運行的規則、從一開始咒語和術法都不會控制,再到此刻他的手可以穩穩地握住手上那把掌心雷。

那些曾經讓他卻步不前的因子逐漸崩解,幽閉的黑暗裡他跨出了第一步,迎接了第一線的陽光,在那些人給予他的善意中,學會了愛人與被愛。

直到現在,他開始學習死亡與別離。

他與冰炎之間的那些事情,就算是現在想起,依舊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們從相識開始,到相處、再到相愛,離散而片段的歲月中留給他們的時間太短,短到褚冥漾以為他們其實不曾那麼深深地愛過彼此。

當他下定決心付出一切前往千年之前的時候,時間交際之處的主人曾經這樣問過他。

『你與那名混血精靈,儘管有妖師與精靈的牽絆存在,終究也不過短短數年,可你卻為了這樣一個人,甘願放棄你現在所擁有的東西,換回一個再也不記得你的人。』

平靜無波的眼神直直地望進褚冥漾的眼瞳裡,帶著點疑惑,『為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有點無奈地搔了搔頭,他曾設想過很多黑山君會問他的問題,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對於褚冥漾而言,只要是關於冰炎的一切,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在行動與思考,不管是一開始還懵懵懂懂剛來這個世界時對冰炎的信賴,或者是鬼王塚一戰時他想把染上毒素的精靈給帶回來的時候。

碰到與冰炎有關的事情,他總是能下意識地做出決定,然後把自己屏除在所有的思考範圍之外,一心一意地只想著那個他所追隨的那人。

就像此刻一般,他帶著堅定而決絕的心意,回到了讓命運齒輪開始轉動的地方。

 

若說此地於千年後還留下了什麼痕跡,大概也就是眼前的這一片湖光了吧。

千年前開戰的地方,以及千年後有人居住的城市,距離這裡還有一段不近的路程,但同樣都是被劃分在名為『湖之鎮』的地域之內。

而現在戰爭結束,城鎮也尚未有其他種族開發,於是這裡便還是維持著最原始的模樣,靜靜等待著未來有朝一日的改變。

褚冥漾也同樣在等待著,等待一個契機的出現,然後他才能開始他此行的目的。

「您很累了,儘管您付出了同等的代價,但穿越時空仍然會帶給您的身體相應的負荷。」

「再這樣下去,您的精神力將會無法讓您驅動咒語或者發動武器。」

褚冥漾想做的事情,連米納斯也不清楚,但她卻明白此刻,她那年輕的主人身上到底背負著多沉重的情緒與壓力。

「我知道的,謝謝。」感受到了米納斯傳來的溫暖善意,褚冥漾拍了拍手環算是接受。

他要的時間還未到來,所以此刻也只能選擇等待。

離開了湖邊,退回到樹林裡面,他解開了身上的斗篷,幾年歷練下來他獨自在外的經驗也不少,褚冥漾很習慣地就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躺下開始休息。

夜色逐漸降臨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淡白色的月光,與林間起伏明滅的螢火。

還記得曾經與藥師寺夏碎一同在墜影丘上露宿過一晚,當時他還很怕在附近逡巡的砂岩蠍會直接衝上來攻擊他們。

後來褚冥漾才知道原來墜影丘與砂岩蠍,都是曾經精靈三王子與他的友人們的『故人』。

只是可惜後來沒有機會再去一探究竟,也不知道千年前的墜影丘,是不是也像傳聞中一般,開滿了墜星花,若有機會,褚冥漾也想去看看留存著亞那與凡斯力量的地方,也算是對他們兩人的一點緬懷與嚮往。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入夢前映入他眼中的畫面是與千年後無異的燦爛星空。

 

 

在這個地方短暫停留了兩日後,褚冥漾離開了湖畔,轉往下一個地方前行。

只是臨走前褚冥漾又回到了那片湖泊邊,蹲在岸旁,像這幾年他旅行至其他地方時所會做出的動作一樣,將手輕輕覆蓋在水面上,低聲幾句祝禱詞之後,留下了對此地的祝福與庇佑。

願此地若來到千年後,能不再有災難與苦厄,也不會再受到陰影之力影響,成為一個平靜寧和的城鎮。

他來到千年前有很多事情想做,其中一件就是想辦法復原千年後破損而稀少的純水之地。

木天使安因靈魂的傷口與水妖精伊多的水鏡,是他埋在心底很深的傷。

儘管安因笑著要他不必介意、伊多也已找到了足夠的水精之石,褚冥漾依舊無法釋懷。

但他所能付出的代價為了交換回混血精靈已經所剩無多,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再努力。

發生的不能挽回,所以他只能想辦法去做一些補償,例如在千年後那些朋友可能會駐足的地方多下一些祈福的咒語,也好讓那些人在任務途中可以少一些負擔。

身後傳來枝枒摩擦的聲音,褚冥漾不用回頭也能想像得到重柳族一定又跟在他後面了。

但這無所謂,至少現在對方還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所以他乾脆地連老頭公佈下的結界都撤掉,畢竟不是敵人,褚冥漾也不想耗費力氣與精神再去驅使他的兵器。

「其實我與老頭公,都沒有這麼脆弱的。」腦海中直接傳來了米納斯的聲音,淡淡地,似乎有些不滿褚冥漾對他們的保護。

「我知道的,只是以我現在的能力,不需要妳與老頭公總是擋在我面前了。」

 

褚冥漾不太清楚現在的時間點是在大戰之後又過了多久,當時時間交際處的主人只能答應將他送往一個大概的時間點,或許是大戰後的一年,也有可能是三年。

但是這些無所謂,他只要確保他想找的那人還停留在這個年代,那一切就都來得及。

褚冥漾的腳程不快,跟在後頭的重柳族也知道,兜兜轉轉過了許多天,雖然遠離了那片湖泊,卻一直都沒有走出湖之鎮的地界。

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在找尋什麼東西,或者等待著什麼,他們就這樣保持著牽制一般的距離,誰也不去干預誰。

只是他腳下的蜘蛛顯然沒有那麼好的耐心,有時候看到監視的對象早早就選了個地方升起火紮營後,也跟著啪噠啪噠的過去想蹭一些溫暖。

褚冥漾也沒有說什麼,有時候還會撕一些乾糧給蜘蛛,然後抱著膝蓋,眼睜睜地看著篝火閃動跳躍,像是發呆也像是在思考。

一路上有時也會碰見零散的鬼族或妖獸,是那場戰役中沒有被送走的,沒有什麼實質的殺傷力,但鬼族本身就已經是時間扭曲後的產物,所以不用褚冥漾甩出兵器,重柳族往往已經早一步出手。

日夜輪轉之間,已從冬末初春,迎來了炎炎夏季。

他們一直在山林間行走,或許是褚冥漾刻意避開的關係,遑論有人煙的城鎮村莊了,這一路下來,重柳族除了前方的妖師之外,竟從來不曾接觸過任何人。

重柳族有些納悶,他以為對方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千年前,就算不特別做些什麼,但至少也可能會想去看看當時戰爭後的樣子,他曾經從族中長老的口中,以及重柳族記載的書籍中看過精靈與鬼王一役的情況,儘管他不曾置身其中,也能夠輕易想像戰爭時的慘烈。

更何況是褚冥漾。

他以為,按照褚冥漾那天真到有些不符現實的個性,是想對那一場戰役做些什麼補償。

顯然他猜錯了,但他依舊沒有開口。

仍然維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跟在褚冥漾身後,青年總覺得有哪些地方很違和,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無以名狀的焦躁感讓一向沉穩的青年也有些浮動了起來,這不是個好現象。

於是他吹了個哨音,讓蜘蛛暫時代替他前往去監看褚冥漾,若有任何異動再以術法聯繫。

遣走了蜘蛛後,重柳族尋了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有些事情,他需要思考與釐清。

 

 

手腕上傳來了細微地水滴聲,褚冥漾低下了頭,而下一瞬,龍神精靈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米納斯?」褚冥漾有些訝異,自從來到千年前,他的幻武精靈就很少主動出現在他面前,時空的跳躍所帶來的影響只有付出代價的那個人可以被減至最低,其他的生命依然受著原來時空的束縛,所以為了保留精神力,若非情況特殊,否則褚冥漾很少動用到米納斯的力量。

這次米納斯的出現讓他很是意外。

「這裡……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半空之中的女性精靈擺動著長長的蛇尾,水滴的聲音隨著米納斯的動作而逐漸密集起來。

「米納斯?」褚冥漾往前走了幾步,彷彿被米納斯給牽引著方向前行,他舉高了手,看見龍神精靈的視線直直地望著空無一物的前方。

那是一條岔路。

周遭傳來的氣息並沒有帶著惡意,褚冥漾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索性也就順著米納斯所指的方向而去。

水精之石只會出現在純水之地,米納斯又是水屬性的幻武精靈,若能有她的指引,事情或許會簡單許多。

抱著這樣的想法,褚冥漾讓米納斯先回到手環裡頭,直接用意識交談比較能夠降低兩人的精神負擔。

「往這裡走。」水滴指向了另一個方向,與前方空蕩的道路不同,米納斯所指的地方是一條較為崎嶇的小路,「有東西在前面。」

「什麼東西?」探測的咒術在不屬於他的時間裡面無法發揮最大的功用,尋找的範圍也有限,他微微皺起了眉,褚冥不太喜歡這種沒有把握的感覺。

「大氣精靈沒有傳來消息,但不是鬼族一類的扭曲存在。」

微微頷首算是明白,褚冥漾先在一旁的路上埋入一顆水晶,算是個臨時的傳送點,避免前方出現什麼棘手的情況而他來不及退回。

他已經太習慣自己一個人旅行,也已經習慣了除了自己之外不再去依靠其他人,拍掉了手上的泥沙,瞇起眼睛看著崎嶇小路的盡頭,不知是否是錯覺,眼前望去的景色在光線折射之下似乎有些扭曲,眨眼過後卻又恢復了正常。

深呼吸了一口氣,褚冥漾往後頭看了一眼,然後才邁開了腳步往前走去。

 

監控的對象突然開始有了動作。

意識到這點的重柳族瞬間翻身而起,移動的身影俐落到不需驚動草木,他很快地就追上了褚冥漾的行蹤。

隨著他加快的腳步,空氣中傳來了奇異的壓迫感,好像連風都被壓縮成了銳利的箭矢,劃破了覆蓋於臉上的布料,他能感覺到臉頰傳來了刺痛感,一定是受了傷了,但重柳族無暇顧及這些,也不知道在這種壓迫人的氛圍中,那個人如何可以行走如常,明明這一個地方充斥著要排除外人的敵意,他不相信褚冥漾沒有發現這種異常,但現下的情況不容他多想,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空氣中有無形的東西在監控這個地方,感覺到有他人的入侵後便有了攻擊的意識,剎那之間風聲變得更加劇烈,幾乎要化成劍刃去刺穿來人的心臟。

重柳族咬了咬牙,也不管從臉上流下的血液浸透了黑色的布料,揮出了長刀擋下攻擊後同時又在自己身上加固的防禦的術法,然後循著褚冥漾的足跡,沒入那條小徑之中。

風聲乍停,四周安靜的連蟲鳴也無,虛無的空中被撕扯出了一道細微的裂縫,須臾之間又回復了原來的樣子。

 

褚冥漾來到一座破損的神廟之前。

傾頹的屋頂與斷裂的梁柱,還有爬滿高聳圓柱的青色蔓藤,四周有幾個深淺不一的土坑,或許是連日的大雨,那些土坑中積滿了雨水,而褚冥漾避開了那些水窪,然後抬起頭,看著前方的建築。

這個地方不存在於他的記憶中,千年後也不曾出現過,也難怪褚冥漾看見此地會覺得陌生。

神廟看起來佔地並不大,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圖騰與記號,與他以前見過的任何一處遺跡都不相似。

與其說這裡曾經祭拜或者供奉著什麼神明,不如說這裡是一處被遺忘而放棄的廢墟,平凡到沒有任何值得被記住的特徵。

「是這裡嗎?」他開口問著,「裡面?」

米納斯沒有出聲,叮鈴的水聲便是幻武精靈的回答。

褚冥漾有些困惑,沒道理都已經在距離如此靠近的地方了他卻依舊什麼東西都感覺不到,反而是米納斯有反應。

而當他還來不及將心中所想傳達給幻武精靈的時候,異變突起。

突然猛烈起來的風中夾雜著濃重的黑霧,朝他的方向襲捲而來,像是很久以前還在學院的時候,大競技賽那次一樣,詭異的白霧與黃霧如蝗蟲一般過境,吞噬每一寸所到之地的有生命,和無生命的物體。

「老頭公!」下意識地便拍出了防禦的結界,在結界完全地蓋住他之前,褚冥漾聽見了後方傳來有些不屑地冷哼,得知已跟上自己的重柳族有能力防衛之後,他就將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的異變之上了。

黑霧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卻不是蟲虺那樣具有攻擊力的存在,首先是停駐在褚冥漾身前僅有幾公尺遠的地方,如同審視一般地看著外來者。

短暫的對峙過後,褚冥漾沒有感覺到黑霧的惡意,只是盤桓在眼前的霧氣如迷障,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與前進的腳步。

舉著兵器的手垂了下來,他沒有聽見米納斯發出的不滿抗議,褚冥漾用指尖輕輕觸碰了那一團若有實質的霧氣,然後有什麼東西,更細微也更尖銳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撕裂時一般的聲音,如針刺進了他的腦海中。

……最後一個人也死了……

……明明……不該的……

……為什麼……關在……

這種情況他並不陌生,在盡量地放鬆自己之後,褚冥漾感覺到自己張開了嘴,試圖要去回應那一連串膨脹的思緒。

黑霧呈現旋渦狀,緩緩朝褚冥漾的身體包圍,而褚冥漾就站在旋渦的中心,絲毫未覺。

……你也跟他一樣……

……帶……離開……

……這裡、很重要……

褚冥漾沒有聽見自己口中說出了些什麼話,只是當他舉高了雙手想去捧住那一團霧氣的時候,黑霧猛地散去。

像是從來不曾有過這片霧氣一般,日光又重新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與遺跡。

不知道是不是褚冥漾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幢灰白色的建築,好像又比剛才老舊了許多。

而一隻箭矢破空而來,釘入了褚冥漾前方的土地裡。

「你要做什麼?」

黑霧消失後,突然出現在褚冥漾面前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包裹在層層黑布之後的臉龐只露出了一雙藍色的眼睛,正謹慎地盯著對方。

重柳族揮出了長刀,在空中劃出了一條氣痕,試圖打穿連結在褚冥漾身上那一道詭異的氣息「你與時間交際之處做了什麼樣的交易?」

「你還不知道嗎?」這次輪到褚冥漾有點訝異了,他本來以為對方在跟了一路之後應該會查覺到些什麼,但又轉念一想,若對方知道的話,早就會跳出來阻止自己了。

搖了搖頭,重柳族依舊沒有放下手上的武器,「時間交際之處只有付出代價的人才能踏入,我不知道你們達成了什麼協定。」手上的長刀又往褚冥漾的方向逼近了些許,連那隻蜘蛛都發出了帶有攻擊意味的嘶嘶聲。

「但我早該猜到的。」手上的武器無法再往前,像是虛空中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在他與褚冥漾之間,「你不是為了那名混血精靈才逆轉時間。」

環繞在褚冥漾身上的氣息帶著一種詭異的熟悉,那不是屬於褚冥漾的力量,而是另一股更龐大的、更令人畏懼的、甚至讓任何人都無法插手的結界。

「沉睡於時間之流的陰影,為什麼會在你身上!」流動的氣息在妖師的身上纏繞成了線,重柳族在契里亞城見過的那一幕與如今的情況開始重疊。

「拿回來了。」與眼前漫著殺氣的人相反,褚冥漾顯得過於淡然了些,他也沒有去反駁陰影的說法,只是自然而然地應了下來。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妖師一族本來就是陰影的容器,就算我暫時將陰影放在了時間之流,也不代表無法將之取回。」

「更何況,我本來就是陰影的主人,不是嗎?」伸出了手,輕輕撥開眼前的長刀,「讓你一路跟到這裡,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

停留在刀刃上的手沒有挪開,褚冥漾微微使力,讓刀刃劃破自己的指尖,殷紅的血珠便沿著刀身落下。

然後在重柳族的武器上抹出了紅色的圖騰。

重柳族的青年曾經見過這個圖案,出現在他們一族的禁地之中,從上古時代傳承至今,據說是時間一族留下的印痕。

眼前的妖師沒有道理會知道這個圖案。

但他無法開口說話,身體也動彈不得,只能瞪大一雙眼睛看著眼前散著陌生氣息的褚冥漾。

「聽說重柳族有一支稀少的血脈,繼承了時族的能力,是你嗎?」褚冥漾甩去了手上的血花,拍了拍老頭公,裡面掉出了一小塊石頭的碎片,而在那塊碎片遞到青年的面前時,突然暈出了一圈淡藍色的光芒。

藍色的光芒與紅色的圖騰漸漸相融,像是一朵即將要盛開的花,「我本來以為這塊逆轉時間是讓我可以回到千年前的鑰匙,沒想到它的作用還能更大。」

層層疊疊的花瓣綻放,形成了一張網,「而且還能制住你的行動。」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嗎!」重柳族身上使不出力氣,眼前的人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將他的咒力與法術都抵消掉,任他耗費再多精神,也掙不開這個桎梏。

「自然知道,我以為你應該會很高興才對。」藍色的光暈明明滅滅,像是一團磷火,而在那圈光暈裡面,隱約可以看見一個數字。

「那個夜妖精知道這些事情嗎?」

「你說哈維恩?」不懂為何重柳族會突然提及夜妖精的名字,褚冥漾有些疑惑,「這有關係嗎?」

「導讀黑夜的種族,聽令於陰影之主的聲音,若他是這一代的妖師護衛,這個時候早就跳出來阻止你了。」青年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著,「他知道,你要死了嗎?」

聽見重柳族吐出的話語,褚冥漾垂下了眼睛。

他沒有反駁對方的話,短暫的沉默後才重新又開口。

「千年前的戰役,從西之丘開始蔓延,我沒有辦法阻止這場戰爭,但我可以讓那些無辜的犧牲不再背負直到千年後都需要贖罪的責任。」

褚冥漾輕輕說著,右手握著的兵器朝重柳族的方向開了一槍,打在了對方腳邊的土地上。

他皺著眉,空著的另一手拂上了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否剛才重柳族的攻擊對他產生了影響,待瞬間的暈眩過去後,只見那一槍朝著草地發射的子彈此刻已經成了絆縛住重柳族腳步的水色蛛網。

「千年後的湖之鎮與相鄰的契里亞城都受到了陰影的襲擊,死傷無數。」他往前走了幾步,與擋在神廟入口處的重柳族只剩下一隻手臂的距離,「如果能夠現在就將陰影回收,之後可以少掉很多麻煩。」

最後他與青年擦身而過,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灰白色的建築在褚冥漾跨進第一步時,又悄悄地消融於空氣中。

如同剛才的所見都是海市蜃樓般的夢境,風吹過樹梢時晃動起有些扭曲的空氣,蟲鳴不知從何時起又開始鼓譟了起來。

只是這些都與褚冥漾沒有關係了。

外頭的陽光在這個空間中如同被靜止了一般,安靜地近乎死寂。

沉默的空氣感覺到了有外人侵入這個空間,行走的腳步揚起了塵沙,褚冥漾微微瞇起了眼睛,看光線黏著在懸浮的砂礫中飄揚飛舞,又緩緩地落下。

除了被挑高的屋頂中央有一幅粗糙勾勒的壁畫之外,大殿中被打造出一道往下的階梯。

走到了階梯旁,螺旋狀的的石梯蜿蜒,一眼看不到盡頭,只有濃烈地像是要將所有光明都吞噬的黑暗。

褚冥漾的腳步輕輕落在階梯上,石梯隨著他的步伐剝落著碎屑,顯然與刻在牆壁上的壁畫都有古老到無從考證的歷史。有些畫像旁的字跡甚至已經磨損到看不清原來想要表達的意思,大概又是在歌頌著什麼戰爭或者史詩,褚冥漾也不在意。

壁上只有空蕩的燭台座,他也沒有召出光影村的契約,只是一手輕輕摸著牆壁,然後慢慢地往下走去。

越朝下走,森冷的氣息便越發濃烈,他阻止了老頭公想要佈下的結界,甚至卸掉了身上所有的禦敵法陣,米納斯又變成幻武寶石的樣子重新回到手環裡休息。

階梯陡峭,疏於修繕的建築讓他每走一步就能感覺到有碎屑剝落,無邊的漆黑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褚冥漾在這一片幽暗裡,彷彿聽見了誰的哭聲。

沙啞的聲音混雜著不甘與憤怒,更多的還有不知所措的委屈,也不知道那個聲音的主人在這個地方孤單地守了多久,在這樣一個與時間和世界隔絕的地方,如同這座神殿一樣,遭到了遺棄與忘記。

溫度終於在他走至階梯的最後一層時降至最低點。

階梯之後是一段短短的走廊,他並沒有直接往走廊的盡頭走去,而是又在原地待了一下,直到斷斷續續的哭聲漸漸清晰了起來,才重新又邁開腳步。

褚冥漾已經知道在前方等待著他的,是什麼東西了。

走廊盡頭暈出了一點光,靠著微弱的光亮,讓褚冥漾可以辨認出所在地方的樣子。

這裡是一間用厚重石頭堆砌而成的房間,比上頭前殿還要大上許多,牆面上沒有方才他所看見的壁雕或者其他裝飾,簡單地過於貧脊,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他也的確沒有在這個地方感覺到任何的生機。

從黑霧中漫延而出的沙啞聲音已經停止了,膨脹而激烈的情緒似乎查覺到了他的存在,哭聲平息了下來,而褚冥漾微微鬆了一口氣,

空曠的地方讓裡頭陳設的東西一目了然,正中央的地方擺著一具石棺。

千年前的,還不是『烏鷲』的陰影殘骸,小小的身體就趴在那石棺上頭。

明明已經是預料中的事情,褚冥漾依舊感到喉嚨有些乾澀,看著眼前的畫面似乎是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地底下的空間太空曠了,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迴盪在這裡,發出了嗚咽的呼嘯,與哭聲無異。

「你是誰?」

不等褚冥漾走近,『烏鷲』先開了口,他沒有抬起頭,兀自將自己的臉埋在雙臂間,嘶啞的聲音顯得有些壓抑,「『他』說過,這裡不會有任何人進來。」

「你不記得我了嗎?」蹲在了烏鷲眼前,褚冥漾看不見烏鷲的臉,「我是來找你的啊。」

「我們見過嗎?」烏鷲不想去理會闖進來的這個人,有人告訴過他,這裡很安全,所以想要闖入這裡的人通通都會死,但是這裡太孤單了,以前聽他說話的人死了,被白色種族殺死了,那個看起來有點兇,卻對他很好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見過的,你看,你還記得這個嗎?」褚冥漾拿出了半顆陰影棲息的母石,「我找了你好久,還以為你不見了。」

那顆石頭做為曾經的陰影宿體,自然對烏鷲有著吸引力,哪怕這個時空的陰影尚未甦醒,也會對著力量有種本能的追尋。

烏鷲終於抬起了臉,映在褚冥漾的眼瞳中,那張臉有著過往先祖的輪廓。

「最後一個可以聽見我們聲音的人死了,你會去殺了那些人嗎?」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卻還有更多從眼眶落下,「我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被殺了。」

揉了揉烏鷲的頭頂,褚冥漾看著曾經熟悉的陰影,眼眶漫過了酸澀,「我都知道的,但這裡以後會有很多人出現,讓『他』待在這裡,是會被打擾到的……」眼神掃到了那具石棺,褚冥漾知道裡面埋葬的是誰。

「你要做什麼?」眼前的這個人與棺木裡沉睡的那人有相同的氣息,心智還未全開的陰影如同稚子,很快地就選擇相信了眼前的人,「要去別的地方嗎?」

「是的,你願意幫我嗎?」褚冥漾的手滑過石棺的邊緣,大競技賽時意外之下被挖出的石棺如蝴蝶效應一般催化著悲劇的進行,如果可以,他想要了解這件事。

「送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大概是眼前的這個人有著跟棺木裡的人同樣溫柔的眼睛,也或許是他實在是太寂寞了,於是鬼使神差地,一向不信任人的陰影點了點頭,「好,我幫你。」

「謝謝。」

褚冥漾勾起了嘴角,陰影發現對方笑起來的樣子也像是如今已經沉眠的人,如果是這個人的話,說不定也可以讓自己不那麼孤單。

淡黑色的法陣在褚冥漾念出咒語的同時,從他們之間旋浮而起。

圓形的黑色陣法之上有極細的金色絲線緩緩勾勒出形狀各異的圖騰與符文,

吾為第八種族,終結世界的兵刃之主,血為憑,語為媒介,未有名姓之黑色力量,聽從我的聲音與命令……

黑色的霧氣不知何時又開始聚集,不同於神殿外頭那樣濃烈,此刻的黑霧更像一層薄薄的紗,隨著褚冥漾的咒語翻騰滾動。

在約定訂下的瞬間,有金色的光芒逐漸纏繞過兩個人的小指,在即將結成一個圓的時候,卻突然被一顆白色的水晶打落。

 

「你不能這麼做!」隨後趕來的重柳族臉色鐵青,他身上的傷雖不致命,卻也不是可以輕忽的程度,但此刻他也不覺得疼痛,只是死死盯著與褚冥漾與陰影簽下約定的手。

似乎是褚冥漾印象中,第一次聽見重柳族如此憤怒而慌張的聲音,看來對方也不是如他所想像的是個面癱,只是可惜以後也沒有驗證的機會了。

「我能不能這麼做,不是你說了算。」最後褚冥漾笑了,轉過身體的同時,掌心雷的槍口已經瞄準了重柳族的心臟。

「你以為我去時間交際之處,只是請求一個回到千年前的機會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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