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自從搬來這個地方後,他總是喜歡一個人跑來這個地方。
那是位於家裡附近的小公園。
只要一個人待著的話,就可以想很多事情而不會被干擾,他也可以用這短暫的時間去思考一些被他壓在心底的情緒。
他想起了最近總是被千冬歲拉著去找夏碎的時候。
他不是笨蛋,當然知道千冬歲是在幫他找一個機會去看冰炎,但是這種時候,他寧可選擇裝傻。
對於冰炎,他是感激的,或許也像褚冥玥所說的喜歡,但是他不能。
無關乎自身的殘缺與障礙,他當然知道冰炎對他很好,甚至還比他所認知的學長學弟間的關係還要更好,但是,那終究不是一種能稱為喜歡的感情。他喜歡冰炎,比起喜歡千冬歲、喜歡米可蕥、喜歡夏碎,甚至是對於褚冥玥的喜歡,都是不一樣,而且無法比擬的。
所以比起那樣子的喜歡,褚冥漾感覺到的是害怕。
每當這種黃昏,褚冥漾總會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還記得,童年時候的那場意外,鮮血濺上自己的臉頰時所帶來的噁心黏膩的感覺,還有在空氣中的那些揮散不去的鐵鏽味。
每個人總是背著他竊竊私語著,說他是會帶來不幸的人,只要跟他相處在一起,就一定會招惹上不好的事情,所以從來不會有人願意與他有太多的接觸。
所以他不能去喜歡冰炎,那些過去時候所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就像是一道深刻的傷疤,總會在他試圖遺忘時,用自責與懊悔去提醒著褚冥漾。
所以,喜歡就喜歡吧,只要把這個秘密放在心裡,誰都不要說出去就好了,等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會慢慢地忘記,跟那場童年時候的意外一樣,可以被靜靜地,放在心裡最深處的地方,讓傷口一起結成痂,最後就能忘記曾經受過的傷,直到最後就可以連痛覺都一起遺忘。
輕輕地搖晃著底下坐著的鞦韆,他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任由晚風拂過他的臉頰吹起他額前的瀏海。
吹開了一片寂寞。
他才看見突然停留於眼前的腳步。
原來他一直看著那個少年。
直到他終於發現時,他的目光已經無法離開那個總是帶著淡淡微笑的少年。
褚冥漾總是這樣。
不管是開心時的笑、生氣時瞪大的眼、難過時皺起的眉……一般人能夠無所顧忌盡情表現的表情只要是用在褚冥漾的臉上,便會少了一分生氣,而多了一分不確定。
應該生動而鮮明的表現在褚冥漾的臉上,便像是蓋上了一層薄紗,朦朧地如真似幻,卻又易碎的讓人心疼。
像是害怕著過多的情緒會引來別人的不滿一般,褚冥漾的所有事情都顯得小心翼翼而膽顫心驚。
就連現在,就算如此靠近他的臉龐,仍是無法窺探出那張容顏上所表現出的,最真實的情感。就連他輕輕握住的那雙手,也隱約傳來了顫抖。
「別走。」為了不讓一看到他就想立刻逃走的褚冥漾有任何行動的機會,冰炎只能夠先制住對方的行動。
「你,沒有害死我。」面對著眼前仍是一臉呆滯和驚恐的人,在這個當下,冰炎也只想得到這一句話。
「想起來了嗎?」他伸出了手,順勢將褚冥漾拉起,紅色的眼睛試圖去捕捉那逃避著他的視線的黑色眼眸。
「你,記得我嗎?」於是伸出的手掌握成了拳,在褚冥漾的面前,勾起了象徵約定與承諾的尾指。
恍如初見。
糾結在他腦海裡的那些牽連著過去記憶的絲線像是由那隻小指所牽引一般,串成了細密的蛛網。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沒有忘記那天的景色、沒有忘記那天所聽見的說過的話語、只是那個孩子的臉卻總在回憶的最後被滿目的腥紅所洗去。
記憶的絲線正在串連,先是點而後成了線,最終成了一張張完整的面,拼湊出那張被他因為過多的愧疚而忘記的臉。
於是褚冥漾想起來了。
想起了那個橘黃色的天空、想起了那個走向他的孩子,想起了那約定了再見的承諾、想起了曾經握在手上卻越飛越高的氣球、想起了當汽車呼嘯而過時,那被拉長的、刺耳的煞車聲。
想起了,那個眼睛如血色一般的男孩。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又怎麼會知道?」拍了拍他的頭,冰炎的語氣顯得很是無奈。紅色的眼睛認真地盯著眼前的人,少了一分平時張揚的神采。
「我是不會懂的。」又再強調了一次,一向霸道的語氣裡卻多了一分難以察覺的深厚珍惜,與溫柔。
『你……』開闔的唇仍是無法發出聲音,僅有一個簡單的單字可以讓冰炎看的懂他的唇型,褚冥漾無措地隔開了冰炎放在他頭上的手掌,有點慌張地蹲下身想去翻找著那本用來寫字對話的筆記本。
「你姐姐跟我說過了,她說你也曾經會說話,只是你忘記了。」阻止了那雙想去拿筆記本的手,冰炎有點堅持。
他曾經想像過褚冥漾的聲音。
不同於褚冥玥的強勢,應該就跟褚冥漾一樣,有著有點溫吞的個性,卻又能夠堅定地將每一個字句都傳入人心。該是輕輕淡淡、卻又溫暖的嗓音。
他曾經想像過很多次。
隱隱約約地,像是被掩藏的最深的秘密,卻又像是呼之欲出的謎底。只要再多跨出一步,再多碰觸一點,就能夠穿越那無聲的沉默。
褚冥漾的唇無聲的開闔,似要將那多來以來無處宣洩的委屈尋找一個出口,儘管壓抑住了喉間的哽咽,卻無法阻止潰堤的眼淚。
──如果是學長的話,會懂嗎?
──如果是你的話,能夠接受我嗎?
──如果你願意原諒我的話,那你會……
──你會,愛我嗎?
──與我喜歡你一般的,同等的感情。
他終於還是沒把這句話問出口。
不能問,如果問了的話,那麼苦心經營至今的關係將會在瞬間不復從前。
他願意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那個人的背影,然後守著那個人偶爾會回過頭來的眼神,這樣就已經足夠。
無聲開闔的嘴唇只能夠徒勞地吐出幾段模糊的氣音,在喉間,藏著更為讓人心疼的哽咽,就連委屈,都只能夠說的如此隱晦。
冰炎嘆了一口氣。
有點無奈,卻又帶著幾分不容易查覺的到的包容和柔和,原先覆蓋於褚冥漾頭上的手逐漸下滑,捧住了對方的臉。
他或許還不知道對於褚冥漾,究竟是抱著何種程度的重視,他也不懂,梗在心口上的隱約痛楚,是不是褚冥漾也曾經感受過。
他還不懂褚冥漾對他的喜歡,有沒有辦法可以被放置於同一個天秤上去做比較,冰炎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對他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他願意花很久的時間去與他相處、去與他一起走過很多很多的時光。
「因為你不想看見我。」褚冥漾可以感覺得到捧在臉上的手掌,溫度有些冰涼,但或許是自己的臉頰根本就已經在發燙的關係。
「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然後他看著冰炎與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直到連他的呼吸都被冰炎給占據。
「褚,看著我。」低沉的、有點沙啞的嗓音,冰炎用手挑起了褚冥漾的下巴,居高臨下地,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人原本有點蒼白的唇正在微微顫抖著。
一開一闔的唇瓣只能吐出凌亂的氣息,灼熱的呼息灑在兩人之間。
鮮明,卻遙遠。
「如果你仍然說不出口……」褚冥漾被冰炎輕輕地環抱著,貼著臉頰的是冰炎細瘦卻結實的胸膛。
他能聽見,能聽見冰炎在他耳旁呢喃出的話語。
不再有著跋扈的張揚、不再有著驕傲的自負、不再是有如初見之時的那樣冷漠與難以接近,只是淺淺地、淡淡地,用著幾乎像是懇求的語氣,輕聲說著。
他能聽見,隔著胸膛而發出規律節奏的心跳聲,竟與冰炎的口吻一樣溫柔。
「讓你久等了。」他貼著他的耳,用著宛如氣音一般的力度,輕輕哄著那個仍是不安的學弟。
「這次,該換我等你了。」直到在他懷中的那個人將顫抖逐漸平息。
「等到你能夠說話,我想聽到你親口說出來的回答。」就算是被拒絕也好。
「讓我陪你,好嗎?」他只是想要能有更多的時間去與褚冥漾在一起。
不是簡單如喜歡一般的告白,沒有太過於起伏的情緒激動,只是冰炎又更緊的摟住褚冥漾,連對方的顫抖都一併擁抱。
他曾經與他承諾了再見卻失約,這次,他會連著過去所欠缺的,都一起彌補。
直到他們的喜歡最終都能將過去的哀傷沉澱成屬於未來的芬芳。
褚冥漾就這樣靜靜地靠在冰炎的肩膀上,沒有聽見眼淚的聲音卻能夠感覺到浸染於肩上的那一滴水氣。
他還在等,等著褚冥漾能夠給他一個回答。
不要用紙筆去書寫出他的情緒,就算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單音,他也想要聽見來自於褚冥漾心底的聲音。
直到冰炎感覺到褚冥漾的手也輕輕地環上了他的後背。
抵在他肩膀上的重量很清楚地就可以分辨出這不是夢境,在褚冥漾的唇輕輕地貼上臉頰的那一瞬間,冰炎可以很確定地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
有點沙啞、帶著不確定、還有藏在每一個吐息之間的顫抖,以及,鼓起所有勇氣才換來的那一聲短暫的話語。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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