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

遠方有轟隆隆的聲響傳來。

當冰炎自轟鳴聲中睜開眼睛時,他第一眼看見的是沙漠一望無際的鐵軌。

暗紅的鐵色如蜿蜒的蛇,沿著沙丘連綿起伏,頭頂上有灼燙的日光幾乎要刺傷他的視線,也似乎讓前方的景色都扭曲了起來。

自地平線吹來的風揚起沙塵,把原先碧藍如洗的天空都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土色。

冰炎瞇起眼睛,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後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裡是夢境。但是夢境裡無感知,連思考的動作都變得遲鈍,眼前所見的畫面傳遞到腦海後似乎變成了零散的碎片,然後才又慢慢聚攏,逐漸勾勒出面前的景色。

以夢境隔絕出來的空間彷彿想對入夢的人傳達些什麼東西,一朵枯萎的波斯菊花瓣落到了冰炎的鞋尖,又輕飄飄地往天空飛去。

他想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應該是某個曾經手過的任務地點,但是更多的卻再也想不起來。於是冰炎吐出了一口氣,順著花瓣上那一抹黯淡的白光,往天空與地面的交接處前行而去。

步伐不緊不慢,就這樣緩緩走過了枯竭的水澤,走過了倒塌的磚牆,走過荒蕪的村落。耐旱的植物在沙丘上蹦出一簇一簇的暗綠色,偷偷地聚集了此地的所有生機,如沉默的盯梢者,不動聲色地窺伺來人。

 

『來……』

『誰……聽見……』

『……有人……問問……』

 

不知何時起,沙地裡除了冰炎的腳步聲之外,又悄悄地融入了另一道陌生的音調。破碎的絮語隨著風,幽幽地鑽入冰炎的耳廓。

細細的風打著旋,颳落吊掛於水井上的空桶,掉進早就乾涸的井底時發出了空曠的叩咚聲。

冰炎依稀記得這是一首古老而哀傷的歌謠,曾經在某個早已衰亡的原世界國度裡流傳,內容他有些記不清了,還是褚冥漾在找任務資料時,才偶然在殘破的莎草紙卷裡見過這生澀荒僻的詞語。

 

而不等他去捕捉到那一絲幽微的歌聲,蔚藍的天空從晴空萬里轉為黑雲密佈似乎就只是轉眼間的事情。

先是一滴雨水落在冰炎臉上,下一瞬就是大雨傾盆,迅速地讓人來不及反應,眨眼就被澆得渾身濕透。土壤泥濘的腥氣混雜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鐵銹味,讓他整個人像被浸在了濃稠的血沼裡,要拖著更往深處沉淪。

可是冰炎知道,他明明是在作夢。

 

歌聲忽遠忽近,他的腳步開始加快,黑色的身影在滂沱的雨勢裡奔跑,周遭的景色於過眼之際全部都暈成了一片灰白的顏色,只能隱約看見雨霧裡似有模糊的人影開始聚集,無機質的視線正透過細密的雨絲,盯著冰炎的一舉一動。

冰炎不知道跑了多久,夢裡也不會感覺疲累,直到發現前方突兀地矗立著一座巨石砌成的堡壘時,他才猛地停下了奔跑的動作。

儘管隔著夢境做成的結界,理應是什麼都感覺不到才對,但冰炎卻沒來由地覺得,有某種不祥的混濁氣息滲透出稜角分明的岩石,要擴張死亡的疆界。

那一陣詭異的歌聲停了,只剩下寂寥的風聲伴著大雨澆下,而雨幕裡那些看不清晰的影子似乎懼怕著什麼,遠遠停在冰炎身後。

 

黑色的巨石門扉聳立在面前,冰炎記得他曾經在哪裡看過雕刻在門板上的咒文與圖騰,但是雨太大了,除了錯綜複雜的線條之外,什麼都看不清。

陰冷的死氣從門後透出,悄無聲息地融進這一場雨勢裡。

門板上的奇異紋路牽引著冰炎開口念出被藏在裡頭的訊息,如同被催眠一般,絲絲縷縷的黑影竄入他的視線,轉化成實質的細線鑽進眼耳口鼻,直到冰炎念完門扉上那一串生僻冷澀的咒語,他才猛然驚醒。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沉重的黑色石門由內而外被推開,石板與沙礫摩擦出吱呀的刺耳聲音,隨後洶湧而出的黑霧在剎那間把人給吞沒,意識到不對的當下,冰炎想要喚出兵器禦敵,然而他的手在虛空一晃,烽云凋戈並未應召而生,反而加劇了濃霧吞噬的速度。

在視覺被剝奪之前,冰炎分明看見了那一片霧裡,有一雙轉瞬即逝的血紅眼睛。

 

似有清水粹入了寒氣朝著他當頭潑下,逼得冰炎猛然從床上彈起,他滿身冷汗地從夢魘中醒來。

眼前是混沌一片,黑霧似乎從夢境而出,游離在面前的虛空中,他花了好一段時間冷靜下來,接著才緩緩意識到此刻已經回到現實。

視野裡有溫潤的光掠過,無聲地安撫住了慌亂與緊張,冰炎眨了眨眼,發現他在熟悉的房間裡,而身邊也正躺著熟悉的人。

 

「做惡夢了嗎?」

褚冥漾翻了個身,身下的棉被被他的動作帶出了窸窣聲響,少年攬住冰炎的腰。

半醒之間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還染著點愛睏的語調,他又下意識地蹭了蹭冰炎,似乎是想藉由這個動作來確保身旁之人的存在一般,帶著不自知的依賴與眷戀。

 

他們躺在獄界的宮殿裡,黑王為了多年前來到獄界學習的褚冥漾準備了一個小院子,就坐落於世外天與黑王堡壘的交界處。

被世界放逐的邊疆理應只存在永夜,而獄界幽冷的黑暗與世外天柔軟的光在這個小小的院子交會,又隨著風送進房間,在這個被惡夢驚醒的夜裡,把冰炎枕邊人的溫柔眉眼都覆上一層朦朧輕紗。

 

「不是什麼好事。」冰炎沒有直接回答問題,他早已冷靜了下來,轉而用手撫著褚冥漾的頭髮,順著對方的髮旋輕輕順過,最後從髮稍滑到後頸,他發現褚冥漾的皮膚有些涼。

夢境裡的畫面在睜開眼後頃刻消散,只在腦海裡留下一抹淺淡灰影,醒來後所有的一切就被鎖回夢中,冰炎不想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徒讓褚冥漾擔心。

褚冥漾看著冰炎的臉被隱在夜裡,表情晦澀不清,他稍微挪動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環著冰炎,拍了拍冰炎的後背。

「夢都是相反的。」褚冥漾把自己埋進了冰炎的肩窩,喟嘆似地吐出了一口氣,接著揉了揉對方的耳垂,「我媽說,這樣惡夢就會忘記。」

「小時候我如果做了惡夢被嚇醒,老姊好像也會用力捏我的耳朵。」褚冥漾說著說著,最後連自己都笑了出來,「我還以為她是趁機在揍我。」

「笨蛋。」冰炎笑了出來。

他將褚冥漾捏在自己耳垂處的手指握在自己掌心後又湊近嘴邊吻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就那一陣子真的都沒有做惡夢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老姊把家裡的結界補強,又把那些遊蕩在外頭的鬼族給掃掉了。」

「但是那個習慣好像就被保留了下來,如果做了惡夢,我就下意識地要捏一下自己的耳朵。」

褚冥漾沒有抽回被冰炎握住的手,他拉過對方的手,橫在自己的胸前,然後平躺在床上,看著房間天花板上的雕飾。

 

這處院落,說是住所,不如說更像是獄界裡的某地建築殘骸被轉移到此地,牆壁與天花板上頭所雕鏤的敘事圖有些不連貫,褚冥漾眨了眨眼睛,依稀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幅描寫戰後和平的壁畫。

其實褚冥漾的警覺不比冰炎低,早在冰炎於沉睡中繃緊了身體時,他就聽見了被夢魘住的人的低聲囈語。

但是他沒有問。

這是冰炎來到獄界的第三十天,褚冥漾另一側沒有被握住的手動了動,點在床鋪上輕輕數著他們還剩下幾天可以相聚。

 

「冰炎。」難得地,褚冥漾不喊他學長,而是喊了他的名字。

而冰炎微低下頭,直接撞進了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裡。

在昏暗的夜色中,褚冥漾的眼睛過於燦亮,冰炎想都不用想,就能讀懂這一雙眼眸裡所蘊藏的情感。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換個姿勢把人更緊地抱在懷裡,「我在。」

 

巨人島戰役後,裂川王的敗退讓白色世界換來了短暫幾年的安寧。

然而凶影從來不曾消失,只是蟄伏在黑夜之後,隨時等待反撲白色種族的機會。那些避世的小村莊,或者隱於封地裡的種族在邪惡的侵擾之下悄悄消失,曾經以為保護族人的屏障變成了阻攔他們逃走的牢籠,黑術師的咒語強橫地降下,頃刻就能奪走數以百計的生命。

鮮血與骸骨澆灌了怨氣滋長,滔天的恨意變成了鬼,無數的亡靈嘶喊著不甘,又被黑術師奪走成了食糧。

循環往復之下,催生出無數以食魂死靈構築成的軍隊,要朝著白色世界復仇。

當公會收到那些種族或者村落被屠盡的消息時已經太晚了。

 

緊急召令傳到了每一個與公會簽訂契約的種族之首手上,從精靈開始,到獸王、海民、妖精,甚至時間種族與妖師一族,都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戰爭的烽煙自西方燃至東方,吟遊詩人的歌聲也逐漸沉重,芒花依舊盛開在草原上,但是誰也不知如今晴朗的天空是不是哪一天就要降下血雨。

裂川王偕同百塵鎖和黑術師的報復捲土重來,采巨人的島已經沉入歷史,於是戰場擴大為整個守世界。第一隻被丟入中繼點的鬼族儘管瞬間就被學院守衛給撕碎,卻已是明晃晃地對整個白色世界下了戰書。

那時冰炎早已畢業,而褚冥漾在黑王的訓練之下用極快的速度考上黑袍,學院遭襲的消息傳來時,兩人還在各自的任務行動中。

縱然公會的最高命令號召所有袍級遣返,然而他們甚至還未來得及趕回公會覆命,白陵然的式神與冰牙族的信使便同一時間趕來,擋在公會命令之前,要求兩人立刻回族。

 

原先只是一顆碎石自山巔滾落。

轂轆轂轆壓過草葉後又掀動了樹林,自懸崖掉進了山谷,順著溪澗前往海洋,最後擾起了軒然大波,此後便是長達數年與裂川王的纏鬥交鋒。

他們鮮少能有這樣安寧的時候,所以褚冥漾特別珍惜。

 

「我們的時間總是太短。」褚冥漾對著冰炎這樣說道。

「嗯?」

「我本來想著,這次好不容易能在世外天偷懶幾天,可以什麼事情都不做,什麼事情都不想,就這樣好好睡一覺。」

冰炎微微頓住,他看起來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仍是選擇安靜,聽著褚冥漾把未竟的話語說完。

青年輕聲說著,這一句話融在他們鼻息之間,像是嘆息,「可是怎麼可能呢。」

 

冰與炎的殿下,以及白陵一族位階與能力僅次族長之下的妖師首席戰力,他們各自都背負了沉重的宿命在未知之下前行。

褚冥漾本來以為自學院畢業後,他還能有更多的時間為裂川王即將挑起的戰爭做好準備,可是烽火燃得太突然,在當時他準備趕回公會時,是白陵然一紙密令迫他直接返回妖師本家。

信上只寥寥幾筆,卻字字驚心。

──妖師本家,遇襲。

 

他半瞇著眼睛,過往的時間浮上腦海,畢業後那短暫的幾年被無盡的戰爭填滿,人類的壽命有限,這些征戰就佔去了他年紀的將近三分之一。

今年是他們畢業後的第八年,褚冥漾三十歲。

 

夜裡總是讓人無端地便鬆下心防,外頭有風吹入,把窗簾揚起了不明顯的弧度,又柔柔地拂過褚冥漾的眉間。

或許是知道離別在即,連帶著他多年下來變得逐漸沉穩的心緒也被牽動,他突然就很想把那些藏在心裡的焦慮與徬徨,都說給冰炎聽。

 

「冰炎。」

他開了口,腦中同時轉過了很多分別之後的事情。

有上戰場時的害怕、發號施令之時的無措,還有失去同族時,他親手闔上那一雙雙渙散瞳孔時的悲傷。

「跟我說說未來的事情吧。」

可是最後褚冥漾咬了咬牙,依舊選擇了緘默。

他們的時間太短,不應該被蹉跎在這沉重的話題上。

褚冥漾知道冰炎身上背負著的責任與他相比只多不少,正如他知道冰炎為什麼不想跟他說方才夢境的內容一樣,都是為了不想讓本來就短暫的相處,染上除了寧和之外的氣氛。

 

褚冥漾知道,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依靠他的學長。

所以他逐漸捨去了喊冰炎『學長』的次數,像其他人一樣喊他『冰炎』,把自己擺到了與冰炎並肩的位置,不再是只能看著學長而躲在黑袍背後的小學弟。

所以他壓下了心中對未知的惶恐,作出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說出口的語句裡掃去了畏懼,對冰炎索要著關於未來的承諾。

 

冰炎閉上了眼睛。

混血精靈繼承了狼族的驍勇與冰牙的睿智,他本該無畏無懼,但褚冥漾闖入了他的人生,他放縱褚冥漾參與他的未來,而這也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儘管冰炎知道褚冥漾成長得很快,也已經變得很強,甚至時到如今自己並無全然的把握能夠打敗褚冥漾。

但他依舊感到不安。

 

「褚。」

「你想過逃走嗎?」

 

冰炎的聲音很輕,很沉,像是無邊無際的汪洋裡落下的船錨,落在褚冥漾心裡,於是深邃的海洋裡蔓延出了一圈一圈浪花,要往更遠的地方漂去。

 

褚冥漾的視線越過冰炎,聚焦在窗外的滿月上。

獄界幽冷的夜色把那一輪明月染上了奇特的藍色,似是鍍上了一彎破曉時分的光芒,給了人一種晨曦將至的錯覺。

儘管他們都知道黎明不會來臨。

 

褚冥漾反問冰炎:「學長呢?」

「不管什麼種族使命、世界的法則,就丟下一切什麼都不要管,是不是就輕鬆了?」

他把頭枕在冰炎的心口,要從平穩的律動中,聽見冰炎的回答。

 

怦咚怦咚。

褚冥漾數著冰炎的心跳,從一數到了九十九,在第一百下的時候,冰炎開了口。

 

「我曾經想過逃走。」

「帶著你。」

「我們可以有另一處世外天,再也沒有精靈或者妖師,只有颯彌亞和褚冥漾。」

 

戰爭催生出了離別與殺戮,過於年輕的生命在死亡的陰影下被迫成長。

可是卻有什麼東西在這樣殘酷的背景之後被滋養,似乎在黑白無聲的默劇裡,有一朵悄然於縫隙中吐蕊的玫瑰。

直到發現,早已綻放成了最鮮艷的模樣,等著有心人前來採摘。

 

冰炎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褚冥漾所抱持的感情就不再只是單純的代導人與學弟。

可是若要從頭細想,似乎他從當年月台上的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已經預知了這一份感情不會純粹。

他親手把褚冥漾帶進了未知的世界,接過了千年前的因緣,他曾試圖像對待其他人一般的對待褚冥漾,可是褚冥漾給帶給他太多意外與驚喜。那個有些膽小的少年,用顫抖的手握住了兵器,用生澀的語調念出咒語,用踉蹌的步伐緩緩走到他的身邊,試圖與他站在同樣的高度,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

最後在鬼王塚的血色冰川下、在時間交際處的洶湧的水流中,用堅定而不容質疑的嗓音,喊出了他的真名。

冰炎是害怕的。

 

在夜裡說出的話語都是不能為人知曉的秘密,於是冰炎對褚冥漾坦承了他的畏懼,他問褚冥漾,願不願意就乾脆放下那些對於他們來說都還過早的宿命與壓力,像普通的戀人一樣不用飽受別離,他們可以逃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像是當年的陰影與黑王,來到了獄界,闢出自己的疆土。

 

而褚冥漾靜靜聽著冰炎的話,他感受到對方握著自己的手掌直至十指交扣,聽著冰炎說了很多關於未來、關於理想、關於他們兩人之間的很多事情。

最後他才悄聲開口:「可是冰炎。」

「我不願意。」

青年閉上了眼睛,平緩的呼吸聲在夜裡特別清晰。

「我不想逃,我想要可以活在一片不需要躲藏和偽裝的世界上。」

「就算會很辛苦、很辛苦,我也想要努力一次。」

褚冥漾撐起了自己的身體,他抱起還半躺在床上的人,把冰炎攬在自己懷中。

青年的唇吻上半精靈的額間,然後喃喃說道:「冰炎,我的心會說話,他說『我不想要和那些我愛的、愛我的人分離。』」

話語有些模糊,褚冥漾知道冰炎一定聽見了。

 

冰炎並不意外會聽到褚冥漾這個回答。

正如褚冥漾了解他,他又何嘗不是對褚冥漾暸若指掌?

妖師一族的宿命與陰影之力迫使他的小學弟成長,卻沒有剝奪他的溫柔與善良。

褚冥漾遇見了冰炎,於是逐漸學會強大,而冰炎遇見了褚冥漾,於是開始懂了什麼是害怕。

愛一個人會讓彼此成長,發現自己的弱點之後不去逃避,而是選擇為了保護另一個人,然後逐漸茁壯。

強大不是愚勇,害怕也不等於怯懦。

在每一次攻擊與防禦的背後,因為有了深愛的人,所以才有了牽掛。

 

混血精靈笑了。

他拉過褚冥漾,把嘴唇貼到了對方微涼的唇瓣上,熟練地撬開青年微張的嘴,交換了一個最親密的吻。

「冰炎。」褚冥漾也笑了。他替冰炎撥開幾絲覆於前額的碎髮,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抱著他的人,「我們不要逃。」

「好。」冰炎低聲回應著。外頭的滿月往西偏移了幾個角度,他們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只知道這個夜晚正一分一秒緩緩地消逝。

夜已深沉,褚冥樣又要睡過去,而半夢半醒間,他聽見了冰炎對他說了一句話,「那你答應我。」

「嗯?」青年的聲音逐漸含混不清,遲鈍的腦袋只給出了一個帶有疑問的回答。

「好好活著。」

這句話褚冥漾聽懂了,他彎起了嘴角,哄著自己也會感到迷惘的愛人,他說:「我答應你。」

 

 

夢都是相反的。

褚冥漾這樣對冰炎說道。

而冰炎沒有告訴過褚冥漾關於夢境真正的結局。

血色的雨霧裡藏著無數的影子,每一個影子對他伸出了細長漆黑的手,每一個影子都長出了與褚冥漾同樣的臉孔。

他們張大了嘴,喉嚨裡嘶啞出難聽的氣音,一聲聲的質問闖入夢境的人,問他為什麼放棄了自己?問他為什麼沒有趕回來救他?

夢裡的冰炎沒有逃,任由那些形似褚冥漾的影子包圍住自己,那些手臂成了蛇,攀附住他的身體,直到他被拖往深不見底的地獄。

 

長夜將盡。

遠在獄界之外的黎明在雲層的後方流轉著鐵灰的顏色,時不時灑落一線金芒,幾乎要給人一種即將迎接曙光的幻覺。

冰炎就在這樣一個暗沉的天色中醒來。

他坐直了身體,手往身旁探去,空蕩蕩的床鋪只留下一片冰冷。

應該消散於夢境裡的歌謠卻在此時被記起,冰炎想起了那是他的某一個任務,替某個被困於時間與記憶縫隙的魂靈,送往安息之地。

 

──來到此地的旅人,有誰聽見了他沙啞如被砂石磨礪的聲音?

──有誰看見了冒險者崎嶇而蹣跚的背影?

──若有人見到了他,便問問他。

──你的故鄉在何方?

 

這個地方,黎明永遠不會到來。

褚冥漾也已經離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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