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那麼我會幫你記得。

＊

　　『吶吶、不要露出這個表情啊……』
　　『別走。』
　　『說好了說好了我們說好了喔……』
　　『我答應過你了。』

＊＊
　　你醒來，自深夜，只有你一人的房間。
　　手往旁邊一探，身旁冰冷的溫度告訴你這裡是現實，而不是你的夢境。
　　你的床很大，但是卻承受不住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名為寂寞的重量。

　　又是一個百年。

　　身邊空蕩的位置，你從來就只為他保留。
　　他走了，床更大了。
　　你不需要用到那麼多的空間，但是仍為他留著。
　　你還記得他最後對你說的話，
　　妖師所下的，最惡毒也最甜蜜的言靈。
　　束縛著他也束縛著你，纏繞糾結。

　　坐起了身，儘管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你卻毫無睡意。
　　紅色的眼睛習慣性地往四周張望著，那已經成了你的習慣，以為會在某一天，你會再看見那個纖細的身影，拖著疲倦的身體往浴室前進。以為會在某一天，你會再看見他會回過頭，清澈如水的眼瞳會再一次映著你的身影。 

　　時間過得太快，一百年兩百年，彈指而過。
　　時間過得太慢，一百年兩百年，度日如年。

＊＊＊

　　『你會在哪呢？』
　　『別說。』
　　『要記得讓我找到你喔。』
　　『別說。』


　　九月一號，你已經習慣在每一年的今天，來到原世界。
　　百年前的場景歷歷在目。

　　你還記著他所說的話，所以你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在這裡等他。
　　這裡是一個已經荒廢的車站。

　　是多久以前，你在這邊推下那個無措的男孩，進入那個陌生的世界。是多久以前，你竟以習慣了有一個人略帶慌張的腳步聲會在你身後徘徊。

　　杳無人煙，今年應該又是一個空虛的等待。
　　你走到了已經被鏽蝕得厲害的椅子坐下。還記得曾經在這裡買了一瓶鋁箔包的飲料喝著，他就站在旁邊，滿腦子充斥著關於遺書死神與蜜豆奶的無聊想法。

　　你看著荒煙蔓草，月台上盡是歲月斑駁的痕跡。
　　你在等他啊，一直一直地再等他，一直一直地等不到他。

　　風在你耳邊呼嘯而過，竟給了你一種像是列車即將要進站時的感覺。
　　那樣強烈，強烈地吹散你僅存的渴望。

　　你以為千年眨眼即過，因為你是精靈，是生命幾乎永恆的精靈。
　　所以你以為千年的等待即使漫長，但你能夠撐下去，直到他再次出現在你面前。
　　於是你忘了，千年的路不僅漫長，還有空虛。
　　行走在永恆的道路上只有無盡的寂寞在侵蝕啃咬著你，一年又一年。

　　驀然回首，恍如隔世。

＊＊＊＊

　　「啊不好意思……」
　　「這裡應該是禁止進入的。」
　　「學、長……」
　　「……褚。」

　　你沉浸在你的回憶裡，忽略了來自身後的腳步聲。
　　是黑髮黑瞳的男孩。

　　「你為什麼哭了？」手指碰上了男孩的臉，你看見了他的眼裡溢出了水氣。
　　「咦、咦！我哭了？為什麼？」男孩錯愕，似乎也不知道流淚的原因。

　　那樣的眼淚裡面有著太多太多太多的感情，直至思念的重量承受不住然後化為淚水。當然，男孩不會知道。

　　「你剛剛喊我什麼？」你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抑住語調裡的顫抖。
　　「我？我剛有說話嗎？」男孩愣著，對於自己的事情他有著太多的茫然與無措。

　　「你為什麼在這裡？」
　　「不知道啊，一回過神，我就在這裡了。」

　　你的手輕輕地碰著男孩的臉龐。
　　溫度、輪廓，竟與百年前如出一轍。
　　黑色的眼睛映著你的身影，有著來自很久以前的溫柔。

　　你不知道你此刻的心情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形容。
　　靈魂裡面的，是他，卻又不是他。
　　可是那樣子的表情、那樣子說話的語音、那樣子的眼神、那樣子的笑容、那樣子得比水還要清澈的黑色眼瞳，他是啊，他是你已經刻劃在心底最深處，烙印且無法抹滅的痕跡。

　　──我答應，你不要走。
　　──我會等你，會一直等你。
　　──要讓我再見到你。所以……
　　──再見、別說。

＊＊＊＊＊

　　「你還記得你嗎？」你問，儘管這樣的問法你自己也覺得荒謬。
　　「我不知道啊……」男孩回答，出乎你的意料。
　　「為什麼？」
　　「但是我知道你喔，你是冰炎。冰與炎的殿下，對不對？」

　　男孩笑的燦爛，像是不見許久的寶貝失而復得。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名字？」看著男孩的笑臉，你想起來了，他對你曾說過的話。
　　「因為你就是冰炎啊，沒有為什麼。」偏著頭，男孩疑惑。

　　──學長，如果我忘記了自己，但是我不會忘記你。
　　──所以學長，你要幫我記得喔。
　　──答應好了，你要幫我記得。
　　──即使轉生了，我還是要當褚冥漾。

　　「你不記得你是誰了嗎？」又問了一次，你看見男孩搖頭。
　　「你想知道嗎？」男孩輕輕地點頭。

　　於是你伸出了手，男孩牽上了你的。

　　──褚冥漾。
　　──你是褚。
　　──是我的褚。
　　──我答應過你了，我會幫你記得。

FIN